梁冬霓‖梅县有条街它从久远年代来,宁静时光里,离市井很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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裤裆街(散文)

它没有斜晖里的青石板路,也没有青砖砌筑的屋墙,但那些木质门窗,灰檐黛瓦,看一眼,就知它从久远的年代蹒跚而来。缓慢而宁静的时光,与几百米之外的市井似乎相隔太远。

明清时代,它就已经存在,名为世德新街,彼时商铺鳞次栉比,街上繁华昌盛。新中国成立后,旧街道纷纷改名,这条街就改成了新生路。因道路狭窄,对门邻舍晒衣服时都把竹篙伸到彼此的阳台。抬眼望去,形形色色的上衣、裙子、裤子、内衣、内裤等,招摇地飘摆在上空,在阳光的沐浴下,有几许安然,又有几分戏谑,因而在本地居民口中,它有了一个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名字——裤裆街。

这是我生活了近20年光阴的老街,在我的家乡——梅县松口古镇。小时候从父母口中得知,我们家从曾祖父那一代自农村迁出来后,就一直租用这里的房子在此居住。以前,我们一家与叔叔一家,还有爷爷奶奶,共十口人,一起生活在这个三层的屋子里,奶奶还养着两头猪,拥挤不堪,却温暖热闹。每家每户都差不多有这么多人一起生活,这里的屋子间间相连,上邻下舍你来我往,小孩子们呼朋引伴,一家有事,全街皆知......

穿越了长长的历史隧道,这条古老的街道对岁月的磨难似乎习以为常。每年雨季,这条街都会遭受洪灾的侵袭。镇政府的广播声一响,家家户户就匆忙把一楼的东西搬到二楼或三楼。浑浊的洪水浩浩荡荡,大人们心急火燎,年少的我却有一种亢奋。我与兄弟姐妹们搬起小凳子,拿着脸盆、牙杯牙刷等小物件,不亦乐乎地在楼上楼下跑来跑去,直到洪水漫过半壁,一楼都是黑压压的水,我们在楼梯上大喊,听到回音后,有点害怕那种荒凉,才老老实实地爬上二楼。断水断电的时刻,我喜欢拿着手电筒在阳台上照来照去,企图发现有调皮的鱼跃出水面。时有月光,时有乌云,邻居们或在阳台畅谈,聊以互慰;或爬上屋顶,对酒当歌。幸好洪水泛滥的时间总不太长,两三天后,我们又在热火朝天中清洗泥浆斑驳的屋子。

居住在这条街上的孩子都出奇地刻苦勤奋。梅县位于粤东山区,在我们那个年代,所信奉的宗旨就是“读书是唯一的出路”,因而在这条街长大的孩子,都谨记“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”,大部分孩子都是品学兼优。犹记那时三楼的墙面,贴满我的奖状,一张“梅花香自苦寒来”的字画挂在书桌上方。书桌上,则摆放着一块仿玉的石头,青葱茂盛的竹子旁边,写着“未出土时就有节,及凌云处尚虚心”,这就是我的座右铭。

傍晚时分,我常常通过一张木梯,爬上二楼的瓦面,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白色的炊烟和落日的余晖。袅袅炊烟,在沿路的屋顶上依次升起,然后在风中轻盈地散入天际,夕照安详,飞鸟掠过,整条街在黄昏中如一首诗,而我就跟着诗里的节奏,在一盆太阳花里洒下无数的幻想......

到了我们这一代,大部分人都去外地求学工作,这条街愈来愈冷清。如今,街上的居民大都已搬走,只剩寥寥几户,而我大学毕业后去了外地工作,父母也搬离了此处。人在他乡,裤裆街常在梦中浮现,却总是模糊。十多年后再一次前来,这里已像被世人遗忘的角落,守着几件在上空晃荡的衣服,落寞地保留着裤裆街的特色。

只是,我再也无法跨进曾经的家门一步。墙上斑驳的青苔见证着历史沧桑,也默记着每一扇墙为我们四代人遮风避雨的坚韧。一扇破旧的木门隔断了我与过去的光阴,隔断了我与这间屋子以后所有的牵连。只有阳台上那棵自生自灭的蜘蛛兰,依旧在风雨中展示着青葱。

极目眺去,整条街的外墙都已剥落,时间越来越老,记忆却越来越清晰。墙角的小草在静默中生长,没有喧嚣尘世的打扰,仍旧是那样的时光那样的路,只是没有了当初的人。“西窗的雨,归来的你,醉在故乡斜月里”,心头唱起《归乡》,我终于知道,不管这条街有多古旧、破落,它总在我梦中温馨地存在,因为这个叫“裤裆街”的地方,铭记着我快乐无忧的过去,安放着我的一缕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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